夜店,距离前线两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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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失去叙利亚境内最后据点、宣告覆亡当天,作者桂祎明从叙利亚国境南侧入境,去探访这片被战火烧过的土地上部分古迹的状况。
当时在叙利亚境内,局势依旧不乐观,在作者探访的阿勒颇市郊外,就有武装力量对峙。意外的是,在距离武装对峙生死线两公里处,遍布废墟的寻常巷陌,作者发现了一家莺歌燕舞的夜店。晚上6点多,阿勒颇的夕阳已经落下。
借着尚未全黑的天色,昏黄的灯光下,地毯店店主阿丹正把一张12公斤的大地毯叠成四方块并打好包。捆好后,他吩咐八九岁的儿子帮我把地毯抱上车。让这么小的孩子搬东西,我十分过意不去,但阿丹阻止了我帮忙,可能这就是一个少东家要成长为东家的必经之路。
此前,我从未到访过叙利亚,但由于个人兴趣和从事考古工作的缘故,伊斯兰世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经常行走于中东和苏联各国,曾到伊拉克开展考古发掘工程,参观阿富汗的文化遗产,探访伊朗的众多古迹,也在那里给跨国公司做做项目。
年3月23日,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宣告覆亡,曾经在中东、欧洲、非洲喧嚣一时的恐怖浪潮终于退却。这一天,我的一位摄影师朋友正身处“伊斯兰国”治下的最后一处据点——代尔祖尔省巴古兹村,在记者站为世界各地的媒体传回影像。
当时的我,正坐着汽车,从南方邻国约旦进入叙利亚,说不定还算是“伊斯兰国”被剿灭后第一个进入叙利亚的外国人。
阿丹的地毯店就开在阿勒颇老城区的城堡对面。根据出土文献上的楔形文字记载,这座古堡的使用时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4世纪。如今的地面建筑修建于年前的阿尤布王朝。4千多年来它一直承担着这座城市的军事与宗教等职能,建筑无数次倒塌又重建,被动见证人类社会的纷争与变化,直至当代依旧如此。
年叙利亚开战后,这里再次成为城市攻防战的焦点。年战事初定,我探访那里时,看到了阿勒颇在两军交战中被炮火轰炸过的痕迹。向下瞭望,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春天的废墟中长满了野生油菜花。远处的天际线还有刚刚升起的硝烟,据守城的士兵说那是以色列打来的导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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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天际线还有刚刚升起的硝烟
错综复杂的势力早已将曾经脆弱的平衡打破。在战前,阿勒颇是全国第一大城市,人口增长也一直维持在较高的速度。后来,反对派在这里盘踞数年,激烈的巷战让这座“人类历史上连续使用时间最长的定居点”变成了眼下的模样——当然,这只是它数千年中经历的无数次蹂躏之一。
阿丹的店铺米开外,楼房已经被炮火炸得残破,地毯店附近倒是未受太多波及。后来我发现,阿勒颇城堡北边相对来说交火较少。城堡南边,大片建筑遭到炮火轰炸,损毁严重,整个街区因此残破不堪。
我们一起走出阿丹的地毯店。天黑了,他锁好门,开车送我回酒店。送我回去之后,他就直接回家休息了。在这片刚从战争里喘息过来的土地上,阿拉伯人的夜生活不见了,大家已经回到日落而息的状态里许久。
我们驶入新城区,街上总算有了些人气。在阿勒颇,夜晚最好在新城区待着。和街道一片昏黑的老城相比,新城区至少有少量的路灯照亮不算崎岖的马路,行人不至于在瓦砾堆里摸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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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阿勒颇
往酒店开的路上,车窗外一小簇紫色的灯光闪入了我的眼睛。阿勒颇路灯稀疏,夜晚也没有多少住宅亮着灯。在这样昏暗的街道上,一个小招牌尤为扎眼——“DiscoClub”,它一晃而过,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出于安全考虑,我没有告诉阿丹住在哪个酒店,只在地图上找了一家离酒店不远的饭馆,跟他说要先去吃饭,请他在那里放我下车。我知道在任何一个社会,有孩子、开店的人都相对可靠,但我还是想更加小心一点。毕竟在阿勒颇,一脚油门外就是前线,我还是尽量不要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住处为妥。
吃过晚餐,我把地毯放回酒店就再次走出来。
穿梭在路上的出租车全都以蓝色或粉色的灯作为内饰,配上动感十足的中东音乐,每辆车就像一个个流动的夜店。我搭上其中一辆,返回了刚才看到的那家真·夜店。它的门面不算大,门口本该坐着保安大哥的凳子上不见人影。我走近了,黑暗里钻出来一个人,二三十岁的模样,应该就是这家店的保安。他打招呼迎接我,我也没有多说什么,随他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过一个像传达室一样的小门房,往下20几级台阶,就进了夜店里面。
九点半,时间还早。我找了一个正对着舞池的卡座坐下,店里还没有人。服务员过来问我需要点什么,我不想喝酒,更不希望有人在杯装的饮料里做手脚,于是象征性地点了一听可乐,那晚直到离开我也没有动它。服务员还给我上了一小碟坚果,和一个盛有苹果、黄瓜、胡萝卜的“果盘”,这大概是包含在座位费里的吧。即使这样,我也一口没喝、一口没吃,敏感地带的敏感场所还是少给自己惹点事。
干坐了半个多小时,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店。很明显,这里夜店上客的节奏和别的地区也没什么两样。重头戏很快就开始了,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在叙利亚。考虑到两公里外就是阿勒颇前线——叙利亚政府军和反对派武装对峙的前线,眼前声色犬马的景象让我只觉得魔幻。
从我刚开始下来的楼梯到包厢之间,一个必经的卡座里,三五个陪酒女郎坐着等待客人。摇曳的灯光游离于她们的身体与周遭的黑暗之间,女人的轮廓仍然清晰可辨。一个金发碧眼的瘦高个姑娘十分吸引人,旁边一位微胖、黑色头发的女孩更符合传统一点的阿拉伯人审美。她们的下装还算保守,有长裤,有短裤,上半身基本只穿着胸罩。上装和下装的反差,一如夜店内外,紧张的社会环境与店里的纸醉金迷隔着一面墙嵌在一起,令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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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店门口
身材窈窕、衣着暴露的女郎一个接一个被客人叫去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女郎们纷纷走上台去跳舞。阿拉伯女郎在迷离的乐曲中摇摆、抖动。
整个夜店没有人会跳钢管舞,但并不妨碍舞池中央的钢管成为夜店的视觉核心。
一个腆着肚腩的中年男顾客走到钢管旁边,旋即开始疯狂“撒币”,一张张面值叙镑的纸钞被用力扬起然后摇曳着坠落,如葬礼上抛洒白花花的纸钱。不一会儿,这些印着阿萨德头像的钞票在地板上铺满一层又一层,旁边的男服务员忙着蹲下捡钱。
按当时的汇率,他抛洒的每张纸币约合人民币30元左右。几分钟的功夫,那个男人将一整沓钞票撒在了台上。这样的消费力在叙利亚已经相当令人瞠目,毕竟在首都大马士革,乘出租车去城市再远的地方,花0到叙镑也基本够了。
常言道:“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可这个莺歌燕舞的后方离前线也太近了,只有2公里。
伊斯兰社会一般禁酒,执行的严格程度与国家和社会的世俗化水平高度相关:沙特极难见到酒,哈萨克斯坦遍地伏特加。叙利亚在阿萨德父子的治下原本尚算包容,但是近年的战争和ISIS的肆虐已经让社会噤若寒蝉。特别是阿勒颇这样的“新解放区”,夜店能够这么快重新出现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在不少人看来这可是“道德沦丧、纲常尽失”的行径。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的手本能地摸向了相机,但是脑海中仅存的一点理智制止了我自己。大镜头一举起来实在是太惹眼,还是换成手机录吧,悄咪咪地握在手里,双手抱在胸前,录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
阿勒颇解放不过2年的时间,城市的战后重建工作尚在起步,白天,我站在城堡上还能望见导弹在西郊前线爆炸升起的硝烟。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我想,当社会中的享乐主义开始抬头,那些宗教人士口中“纯净的社会”之类虚无缥缈的口号就会变得苍白。音乐、舞蹈、烟酒、性这样的享乐之事虽不高尚,却也是对冲极端思想的有力武器。
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考察当地古建筑的受损和修复情况。出发前,我把重点考察区域放在政府军控制较为稳固的地方。东部和北部尚未被政府军完全接管的区域,就暂不列入旅行计划。
出发前,办理叙利亚签证的过程还有些麻烦。
当时我在意大利读硕士。叙利亚驻意大利大使馆已经关闭,因此我无处递签。不得已,我将护照和相关材料交给朋友,让他帮我在叙利亚驻华大使馆办理签证。待我重新拿到护照,迫不及待地翻开签证页,发现签证纸的胶已经脆了,轻轻一碰就会翘起角。我不得不拿胶水把张开的口子重新粘上。我跟朋友吐槽,说签证纸张质量好差,他告诉我,这签证纸都是叙利亚战前印刷的,陈年老胶,可不就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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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证
与标准样式不同,我签证上的叙利亚国旗星星是倒置的。我在网上搜到,十几年前在其它国家签发的叙签证也是这个制式。为此我不仅找到使馆的人询问,也咨询了叙利亚海关、移民局的工作人员,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星星倒置的缘由。
囿于武装叛乱、恐怖袭击、国际制裁的三重夹击,叙利亚的民航系统几近中断。到、年之交,才刚恢复少量前往莫斯科和德黑兰的航线,乘飞机进入叙利亚的成本较高,因此黎巴嫩的贝鲁特成为了通往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热门中转地。
我没有选择这条传统线路,而是从罗马飞往约旦首都安曼,转乘长途汽车北上入境。
国际长途汽车的发车点在安曼城北,购买往返车票还有额外的优惠。出发两个小时以后,大巴车载着人敲章离开约旦一侧的Jaber口岸,经过3.2公里的边境缓冲区,驶向叙利亚一侧的Nassib边检站。
缓冲区里没什么车,司机踩一脚油门,隔离带上方阿萨德总统的巨幅照片就开始向我招手。
尽管中叙关系颇为不错,作为全车唯一一本外国护照持有人,严防死守的边检人员还是给予了我“特殊关照”——拉进小黑屋详细询问我的各项背景信息。我在小黑屋里甚至担心司机会撇下我,把我的行李直接拉走。最后,全车的人等了我很久才得以放行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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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拉曾是罗马帝国阿拉伯行省的首府,该遗址最具标志性的罗马剧场建于公元2世纪,舞台建筑带有三个半圆形的凹室,观众席的最上层还环有一圈柱廊。
入境第一站,我去了博斯拉遗址。原本我不确定是否能够抵达这里,直到在跨境大巴车上,司机说那里确定安全,我才临时决定前往。这座世界文化遗产位于安曼——大马士革公路的东行线上,我从Nassib口岸转乘出租车前往。约旦的房子顶多是低矮破旧,越过国境线,到了叙利亚这边,开始随处可见轰炸过后的断壁残垣。
在博斯拉的罗马剧场正对面,我看到一家已经荒废的餐馆。写着“restaurant”的招牌仍在,玄武岩的门框遍布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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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饭馆门头
餐馆的主人应该还住在这座院子里,只是战乱驱走了游客。餐馆早已荒废不做,餐桌餐椅却还整齐摆放着仿佛随时准备迎接游人。
我被门头的弹痕吸引,凑近观察,不小心和店内一个男人对上眼,是餐馆的主人。见我是东方面孔,稍微寒暄了一会儿,他很自然地问我,需不需要“tourguide”。
我就这样拥有了一个本地向导。战事苦久,餐饮生意早就难以为继,老板想必是久未见到外国旅客了。博斯拉遗址的核心建筑是一座古罗马时代的剧场,同时还包括大片的罗马建筑遗址和和后期的清真寺、基督教堂。由于现存建筑没有什么偶像崇拜的标志,在战乱中也就未成为极端分子的眼中钉,只是在战斗中遭受到了一些空袭和炮弹的误击,并未伤筋动骨。
在中东战乱区的其它古城就没那么幸运了:叙利亚有着“沙漠新娘”美誉的帕尔米拉古城被炸掉了其中的贝尔夏明神庙,罗马剧场成了“伊斯兰国”斩首俘虏的行刑台。至于伊拉克的尼尼微、尼姆鲁德故城内大量的亚述时代雕塑让恐怖分子们觉得“亵渎了(伊斯兰教的)神灵”,两座世界遗产更是双双化为齑粉。
那些被集中摧毁的古迹,大多年代十分久远,尼尼微和尼姆鲁德所处的新亚述帝国于公元前年就已经覆灭。亚述灭亡的年代比耶稣诞辰早了六百多年,比穆罕默德创立伊斯兰教更早了余年。亚述人以技艺精湛的雕塑见长,有细致刻画狩猎、仪仗、战争等场景的浮雕,也有巨大的神像。随便一件都是博物馆里的珍品,也都是恐怖分子的眼中钉,他们才不会讲什么“法不追溯既往”而网开一面。帕尔米拉遗址的考古学家阿萨德先生,就因为拒绝吐露文物储存地址而被枭首,尸体直接挂到了灯杆上。
我的这个向导,衣着朴素,英语却说得流利——博斯拉遗址战前曾是观光胜地,这是它留给当地人烙印之一。做游客生意的人,英文总是要更好些。
走在遗址区里,不时能够看到反政府武装“自由叙利亚军”的标识。
按道理战争胜利方会在战斗结束之后尽快将这些标志物抹除。我的这位向导在言谈中也总是将政府军称为“他们”。他指着被炸毁的民房,对我说他的家人在空袭中死亡。据我所知,反对派武装没有制空权。忍了一路,我不去过问对方的立场。
我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我的好奇心。离开遗址区,一起步行前去车站乘车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向导:“你是逊尼派还是什叶派?”
“逊尼派,我们这里都是逊尼派。”他回答。
听到这里,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在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基本上以逊尼派为主,加上周遭的叛军标记和向导鲜明的立场,我不得不审慎评估自己眼下的安全状况。向导立刻捕捉到了我表情的变化,连忙安慰说他们和“伊斯兰国”不一样,不会跟平民过不去。尽管他再三安抚,我还是脊背发凉。好在,我当时很快就会登上前往大马士革的汽车。
游走在动荡地区,人不得不锻炼出相应的生存经验。
许多国际旅行者喜欢讲如何融入当地生活、与当地人交朋友。这在战乱地带就不合适了——如果你身处战区,保证安全才是第一要义。一个简单的原则是:不要跟任何人讲自己的住址和接下来的行程,如果有人追问,那答案就永远是“明天离开,去首都”。这么讲,是为了让对方知道,如果想要尾随你到偏僻之地实施抢劫、绑架,那没什么筹备时间,成功的概率不高。
旅途中与我搭话的人很多,但是在敏感地带,我并不太愿意与人深谈。
作为战地的异乡来客,我总会根据某些标签来快速筛选对面的人是否有安全风险。这是刻板印象,但在混乱地区,我不得不遵循某种判断标准来尽可能规避危险。女性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在男性群体里,幼儿、小学生、老人通常也是安全的,有家有室的青壮年男子问题也不大。有产业的人,比如小贩、店主也不会有什么威胁。这些“安全群体”要么本身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要么是养家糊口的任务已经将其套牢。
真正的恐怖分子以青壮年男性为主。但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也尤为需要甄别。如果面前的小男生穿的是拖鞋,或者抽烟,那务必远离。初中的男生已经具备了准成年人的攻击力,却还不懂遵守人际交往的规则。通常他们可能带来的风险是抢劫。
我以前曾在非洲索马里和埃塞俄比亚地区深受其害。一次,不良少年看到了我鼓鼓的口袋,以为里面装了手机,趁我不备伸手夹了过来。正掏着,被我发现了,我抬手一打,行将被他们偷走的充电宝就掉在了地上。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也没有追究什么,但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男孩从背后向我扔石头。石头没有打中我,擦着我的脖子飞了出去,带起的风声灌进了我的耳朵。
我在叙利亚待了半个月。在博斯拉、在阿勒颇,寻常巷陌里也能觅到枪炮的痕迹。好在战乱暂时停止了延烧,战后重建的大幕正在徐徐拉开。我不时能看到,街道上有因战火流离他乡的叙利亚人返回他们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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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颇的行人和被打成筛子的路标
阿勒颇大清真寺,建于年的宣礼塔已经被炮火夷为平地。散落的石块现在已经编好号排列在清真寺的院子中,进进出出的吊车也暗示着修复工程正在稳步推进。
老城里的商户居民已经十不足一,每当在废墟里见到一个活人都格外令人欣喜。穿过一个布满弹痕的丁字路口,机器的轰鸣声从废墟内一处院子中传来。我走近了,发现是正在制作麦芽糖的的作坊。几个工人非但不介意我的闯入,还拿出刚做好的糖来招待我。
这片废墟虽破败,但在摇摇欲坠的砖石里,普通民众已经开始重建日常生活。一处砖瓦堆后头飘出一阵细密灰尘,我逆着风向走近,见一位老石匠正在切割石料。显然,他在准备重新盖房。面对着十几米外还全是断壁残垣的街巷,卖童装的大叔已经坐在店内理货,偶尔有裹着头巾的妇女带孩子来试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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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从阿勒颇大清真寺修复工地里走出来,后面开满了野油菜的小丘上就是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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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匠正在为重建房屋准备材料
在来阿勒颇的路上,碍于途中的伊德利卜省无法通行,车子不得不向东边的小路绕行。年,我导师的导师PaoloMatthiae率领着探险队正是在伊德利卜省发现了Ebla遗址,其中的王室图书馆更是出土了数万片泥版文书,揭开了这座四千多年前古老国家的面纱。很遗憾的是,此次旅程受战火阻挠,我不得不与Ebla擦肩而过。
车上的乘客大半都是士兵,他们比我年纪更轻,戎装在身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稚气,如果他们按部就班地进入大学,我甚至还要叫他们一声“学弟”。他们见到我纷纷凑过来合影,下车的时候还热情地叮嘱我阿勒颇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我入住在新城区的ParkHotel,这里的建筑还算完好,没有重武器攻击后的惨状。阿勒颇曾经是叛军占领区最大的城市,经过激烈的巷战,政府军将其逐出城区。城市西郊外变成了最近的前沿阵地,吸引着一批又一批跑到叙利亚参加“圣战”的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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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上的孩子们
在阿勒颇城堡里,我偶遇了前来春游的小学生,外国面孔一下子成为了孩子们的焦点,集体跑来找我讲话和合影自不必说,甚至还在老师的带领下唱起了歌。
战争机器开动时,一切呐喊都压抑在炮火声下。在一个正常的社会,我们能听见不止一种声音。在战后的阿勒颇,我听见各种声音逐渐冒了出来。无论是成年人在夜店里的靡靡之音,还是孩童在城堡上合唱的天籁之音,都是个人情绪的宣泄与慰藉,本无所谓歌颂谁、批判谁。和废墟里石匠的电锯声、糖厂的机器轰鸣声一样,是社会运转的必然产物。
孩子们大多是棕黑色头发,酒红色卫衣校服,下装搭配浅色牛仔裤。这样的打扮,放在意大利的街头也不会与当地小朋友有任何两样。这群孩子们自从记事就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好在他们的父母老师经历过旧时的太平岁月,还能为这代孩子描绘国家昨日的样貌。萦绕在城堡内的歌声,某种程度上是市民准备重拾世俗生活的序曲,他们在与极端主义划清界限。
多年来行走在中东各地,叙利亚这样的“新战乱国”和一些“老牌战乱国”的人民精神面貌呈现着显著差异。就我能感受到的来说,“新战乱国”的人们普遍比较乐观,时常有人提及“和平、平定叛乱、统一”之类的字眼与话题,也更频繁地畅想国家的未来。
相较之下,如果一个国家已经战乱三四十年,不仅年轻人未见过和平的模样,他们的父母也是伴着爆炸声降生的,和平的记忆只会随着老人们的离去日渐凋零。他们眼中的世界的运转方式,和我们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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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桂祎明
编辑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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