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国人的伊拉克战后见闻平静表象下的创
编者按:曾被誉为中东第一强国的伊拉克在经历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和打击“伊斯兰国”的战争后,已经沦为中东战场的代名词。年12月,伊拉克总理阿巴迪宣布打击ISIS的战事结束。经历了连年战乱后的伊拉克是一番怎样的景象?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东亚地区代表处传媒主管张双峰于1月20日前往伊拉克一周,记录下了他眼中的战后伊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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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双峰编辑
安晶
在从迪拜飞往巴格达的航班上,有一半的座位是空的。飞机起飞前,空乘人员按惯例进行了安全演示,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看得仔细。原因很简单——担心随时会冒出一枚导弹把飞机打下去。
就在我们出发前10天,中国外交部和驻叙利亚、驻伊拉克大使馆再次发布安全提醒,警示中国公民近期暂勿前往这两个国家。
正是在这种紧张和不确定中,伊拉克民众已经在战争的阴影下默默开始了新生活。
“天赐”之城巴格达
巴格达在古波斯语中的意思是“神赐之地”。阿拉伯阿巴斯王朝第二位哈里发曼苏尔当政期间,决定在巴格达建立新都,作为阿拉伯帝国首都。这座命运多舛的“神赐”之城先后经历过数次内战,直到后来大家耳熟能详的两伊战争、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以及最近针对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反恐战争。
所以,“伊拉克安全吗?”这个问题让我从北京一道纠结到巴格达。
巴格达机场不大,但比想象中要现代化得多。飞机一落地,大家就迫不及待地连上机场的WiFi向家里报平安。我发出了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作为自己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留下的第一个痕迹。
还在机场时,我们偶遇了一名国内某石油公司的工作人员。看我们一脸惶恐的样子,小伙子淡定地说:“就那样,没什么事。”
巴格达机场。图片来源:张双峰
走出机场,接机的伊拉克司机把我们领到停车场。巴格达的天空很蓝,空气中有丝寒意,四下并没有响起一丁点想象中的爆炸声和枪炮声。
上车后,司机打开收音机放起了充满阿拉伯风情的音乐,异域的感觉一下涌上来,我悬着的心才略微平复。
车开动后,我不停向车外张望,努力寻找战争的痕迹——烧焦的房屋、炸毁的汽车或者烧黑的墙壁,但并没有找到。窗外的空气中弥漫着沙尘,却没有硝烟的味道。
“我看新闻里老是一天到晚爆炸啊,恐袭啊,但是路上很安静,哪有战争的痕迹?”我问。
“什么事都没有,生活一切正常,新闻里都是错的,”司机说,“我们抱怨得更多的是交通问题。”
上个世纪,著名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曾乘坐东方快车前往巴格达。不久后,她写出了脍炙人口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和间谍题材小说《巴格达之旅》。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的来源之一,也是以巴格达为中心的阿巴斯王朝时期流传的故事。
但在今天的巴格达,现实远远没有那么浪漫。
在市区街头随处都能看到检查站,持枪的警察和士兵警惕地观察着过往车辆;在穿城而过的底格里斯河大桥上,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岗亭;这一切时刻提醒着我们巴格达并非一切如常。
然而,看到高耸的大楼、拥挤不堪的交通、公园里绿油油的草地、游乐园里的摩天轮、日渐繁荣的宠物市场以及人流熙攘的购物中心,我更愿意相信,这个几十年前号称“小伦敦”的城市终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随着伊拉克政府取得打击ISIS战争的胜利,安全局势有所好转,巴格达已经开始有组织地拆除一堵堵厚重的防爆墙。
正在恢复平静的巴格达被分成了两个区域:戒备森严的“绿区”——巴格达市中心占地约10平方公里的地区,是中央政府机构、国际机构和西方国家使馆所在地;以及绿区”以外的“红区”。接待我们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巴格达代表处就位于“红区”。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从年代开始在伊拉克开展人道主义行动,为受武装冲突影响的平民提供援助。除了遵从中立、独立的原则,委员会采取的一系列严格安全保障措施也让其在伊拉克开展行动成为可能。
我们的住所是代表处租下的几栋小楼中的一栋,大铁门时刻紧闭。一旦有车辆进入,安保人员必须先拿一个类似扫雷器的装置扫视汽车底盘。小楼窗户外罩着一层厚厚的钢板,墙外堆满沙袋,阵仗如临大敌。
住所附近的楼房。图片来源:张双峰
根据规定,工作人员不能随意外出走动,只有在很小的范围内可以步行,其他时间必须乘坐交通工具。我们住处30米外有一家小商店,这成了少数可以放风的地方。即便只相隔30米,每次出门,门卫都会站在门口目送我们进商店,再等着我们返回。
在这样严格的安保中,我们居然还吃到了一次外卖,据说是从巴格达另一边花45分钟送来的。这顿外卖再次刷新了我对巴格达的印象。
我们在巴格达唯一一次外出就餐是在底格里斯河畔的一家餐厅,食客在进门时都需要经过安检。餐厅里则熙熙攘攘,到处是香味四溢的阿拉伯大饼、烤肉和吞云吐雾的阿拉伯水烟,窗外的底格里斯河静静流淌,让我暂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巴格达的小裁缝
随着渐渐深入了解巴格达的生活,我开始意识到平静的表面掩盖了战争带来的创伤。
在巴格达郊区一栋破旧的水泥小楼里,我们见到了Yassmin和她的家人。小楼看上去非常粗糙,外墙没有任何粉刷,让人感觉房子刚盖好之后,住户们就匆匆搬了进去。
Yassmin一家原本住在位于巴格达东北方的迪亚拉省,她的父亲是一名警察。年,由于教派冲突,Yassmin的父亲遭到威胁,随后全家逃到了巴格达。
到巴格达后,Yassmin一家最初住在姐姐家,直到年他们得到一块地皮,才建起了这座小楼。
“很不容易,但是无论在哪,我们只能适应生活。”
现年21岁的Yassmin长着一张娃娃脸,显得稚气未脱。光从外表看,很难想象她已经离过一次婚。Yassmin早在17岁就已结婚——这种情况在伊拉克并不少见,但因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她很快提出了离婚。
“离婚是个艰难的决定,男方极其不配合也拒绝出庭,程序拖了很久,整整两年,”Yassmin回忆说。
在更换了几次法庭后,离婚申请终于得到判决,但Yassmin未获得任何补偿。随着父母失去劳动能力,生活的重担渐渐落到她的肩上。在伊拉克,离婚对女性来说是一种耻辱,虽然急需为家人找到收入来源,但Yassmin的父亲依然限制她外出。
“比如,我不能把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甚至都不能出去工作。我曾经梦想做一名电视主持人,但是这是不能接受的,我只能面对现实。”
Yassmin正在裁布。图片来源:张双峰
一次偶然的机会,Yassmin得知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经济援助项目和职业培训。她在培训项目里选中了缝纫,在拿到援助金的当天,Yassmin立马置办了两台缝纫机和布料,开始自己设计制作女装。
通过口口相传,Yassmin的缝纫技术渐渐开始在当地小有名气。“有很多天我早上六点才睡觉,”Yassmin说,“听到顾客说我的衣服做得很漂亮,这些劳累都不算什么了。”
靠着制作成衣的小生意,Yassmin一家的生活逐渐得到改善。期间不断有人向Yassmin提婚,但都被她拒绝了。Yassmin说她想要重新过自己的人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现在,Yassmin的梦想是在25岁之前再雇一两个学徒,开个裁缝店或者时装店。
“希望我们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利,那样的话,即使离婚也能得到应有的补偿,而不只是一张废纸。”
在我们离开伊拉克之前,Yassmin发来了一张她在自家小院的自拍。照片里,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很庆幸苦难没在她的笑容里留下印记,也庆幸她的年轻能让她重新开始。
迪亚拉长辈的期许
从巴格达往北约90公里,就是Yassmin一家曾居住的迪亚拉省。
尽管伊拉克政府三年前就宣布解放迪亚拉,但仍有ISIS残余武装分子藏匿在该省各个角落和山区。当年,不少居民都亲眼见过ISIS士兵。
有居民称ISIS士兵大多是年轻人,当时只是从村外经过,没有造成大的破坏。还有一名居民回忆了自己被ISIS士兵盘问的经历:
“有一次我开车送母亲回老家,经过ISIS设立的检查站,他们让我把车停下。虽然心里紧张,但我知道事到临头肯定不能跑。他们对我喊:‘把墨镜摘下来!’幸运的是,听说我母亲病了,他们没怎么为难我,让我通过了。”
伊拉克政府军现在还时常对这一地区开展军事行动,清缴ISIS的残余势力。我们前往的al-Udhaim医疗中心位于迪亚拉省东部,距离ISIS残余势力藏匿的山区只有几公里路程。
al-Udhaim医疗中心。图片来源:张双峰
al-Udhaim医疗医院,曾在战火中遭到破坏,后来在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支持下得以重建,目前能够覆盖当地的4万居民。
虽然打击ISIS的战争结束了,但民众遭受的伤痛还在继续。
在战乱中,al-Udhaim医疗中心所在的地区曾一度被遗弃。当逃难的民众返回家乡时,由于医疗条件匮乏,加之水资源污染,当地很多居民——特别是儿童患上了一种名为利什曼病的皮肤病。
这种病通过白蛉叮咬传播,能造成皮肤溃疡,有的甚至一家好几口人都会出现症状。治疗方法则是向伤处注射药物,患者在接受注射的过程中需承受极大的痛苦。我们在al-Udhaim医疗中心就见到了正在接受治疗的儿童,诊室里充满了患儿此起彼伏的哭叫声。
接受注射治疗的患儿。图片来源:张双峰
医疗中心的重建缓解了当地居民看病的问题,但干净的水源依然是防止疾病传播的关键环节。为了解决水问题,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迪亚拉省修建了两个供水站。最早是为这一地区的难民提供饮水;在难民们陆续返乡后,供水站继续工作,为附近三个村子的居民供水。
听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客人,其中一个村子里的一户人家热情地升起了篝火,全家人不停地抓住我们自拍,连不到10岁的小孩都人手一部手机,最后甚至连邻居都惊动了。
这个大家族的家长之一Saleh指着院子里的水龙头说:“村里之前经常有人生病,医生说是因为水不干净。现在水变好了,没有人抱怨了。”
随着伊拉克出现暂时的平静,为和平和重建带来一线希望,经历了战乱的Saleh已经在思考家族和国家的未来。
他希望当地政府能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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