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尽的苦难

本文中的哈希姆是千千万万欧洲难民中的其中之一——帕特里克.金斯利

平静生活结束,灾难开始

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时代,都是随机事件,从生命的整体来看,活着本是一个随机事件,却被习以为常的人们当做是理所当然。

这天是周日,哈希姆大儿子的14岁生日,大约下午6点,哈希姆下班回到家中。他先是坐下来和三个儿子一起看了会儿电视。他的妻子哈雅姆是一位教师,当时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他计划在家休息一会儿,然后出去给大儿子奥萨马买个生日蛋糕。

然而,噩梦就从这里开始了,不久他便听到了猛烈的敲门声,是一种哈希姆从未听过的击打声。哈希姆对政治并不敏感,他才37岁,是当地水务局的一名公务员。他专注于水务工作,一心只想着自己负责的事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政府人员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把搜查到的成年男子一律带走。哈希姆隐约感觉:叙利亚内战的战火开始沿着宗派主义的路线燃烧。

哈希姆走过去,孩子们都惊恐的望着他。门外站着20几个人,粗暴地在孩子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押解走,这条街上一半的人也将在这次行动中被抓捕。夕阳下,被塞进车里,他们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空气中是熟悉的傍晚的味道,哈希姆一行人在车里不敢出声。

首先,哈希姆和邻居们被带到大马士革机场地下的一所秘密监狱,这里潮湿阴暗,手机和手表全部都被没收。他再也联系不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生死未卜。

哈希姆和邻居们被逮捕后,没有公诉人对他们提出公诉,他们也没有受到任何指控和审讯,只是不断遭受拷打,折磨到最后,宁求一死,可是哈希姆有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活着见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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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他们被转移到大马士革的空军情报局总部。在这里,数百人被硬塞进位于地下深处的单人牢房里。每天都有四五个人被拖到刑讯室里,一名叫做凯撒代号的摄影师,拍摄了5.5万张照片,记录着被扣压着被折磨致死的叙利亚人民。他们有的被电死,有的被掐死,有的眼珠子被挖出来……

有一次,哈希姆被手腕吊起来拷打12个小时,身上的衣服都勒进了皮肤里。有的人被吊的时间更长,他们的双手后来不得不被截肢。死很容易,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哈希姆差点因为缺血导致双手截肢。熬过这一次,哈希姆不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开始。最终,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还是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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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个月后,他被转移到一处类似飞机库的地方。不过,由于关押的人太多,他们不得不轮流躺下休息。哪些人晚上休息,哪些人白天休息,没人能搞清楚。完全黑暗环境,外面的自然光线一点儿也透不进来,因此在这个四处回声的空间里根本无法计算时间。

作为公务员的哈希姆,他原本有稳定的工作收入和社会地位,还有能干的老婆,幸福的家庭。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家人,他们还活着么,是怎么样在生活呢?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是几个季度都过去了。

最终狱警逐渐厌倦了暴力,对他们的殴打减少了。当时仍然没人敢问狱警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被释放。他们知道这事不能问,一旦问起的话,很可能又要遭受一顿折磨。所有人都在无尽的绝望中坚持着,没有人知道他们会被关多久,没有人知道明天被拉出去拷打的是不是自己。

哈希姆被释放,开启逃亡之旅

年10月的某一天,一位官员前来告诉他们,总统已经签发了对他们的释放令。他们还来不及反应,随后,他们被直接扔到大街上。一下车,明媚的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然而正如他担心的那样,在他离开家的这段日子,一切都变了。一位朋友开车送他回家,哈希姆发现他们回家的路已经千疮百孔,同时,他听到了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哈雅姆的两个兄弟在一天内被同一位狙击手打死了,第二个兄弟是在给第一个兄弟收尸的时候被射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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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希姆看来,前途一片黯淡。一个月后,也就是年最后的几个星期,他居住的小镇局势也变得极不稳定。为了保证安全,哈希姆和哈雅姆开始带着三个孩子搬家。

哈希姆一家乘坐的那辆车被挤得满满当当。前往约旦的途中,车辆要穿过一个交战地带。他们还经过了政府设立的几个检查站,被那里的士兵辱骂戏弄了一番。

后来他们又路过了叙利亚自由军检查站,自由军的士兵也用羞辱性的言语辱骂他们。途中经过的每一个检查站对他们来说都是严酷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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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一个检查站,所有乘客都得把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拽下来打开,以供检查。每次检查都需要花费好几个小时,检查站的那些人还经常偷他们的行李,哈希姆一家就丢了三个行李箱。

在政府设立的一个检查站,士兵们发现车上的——一个年轻人在通缉人员名单上,于是抓住他,准备把他揪下车。其他乘客都吓坏了,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此去必定凶多吉少。于是,乘客们转而向司机求助,因为司机每周都要开车路过这里。乘客们问司机是否认识这些士兵,问问他们要多少钱才能放了这个年轻人。司机回来告诉他们一个数字:叙利亚镑。大家开始凑钱,车上的每个人都从身上最后那点儿路费里捐了一部分出来。哈希姆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但那个人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们不过是淳朴善良的人,在自己都不能保证活过明天的时候,还在想着帮助别人。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检查站:与约旦交界的纳西布检查站。凌晨3点钟,他们到达该检查站,边防检查人员准备做详细的检查,但检查站的电脑偏偏这时候出现了故障,他们绝望的等着检查人员把电脑修好。

当时哈希姆心里想:也许我们这些人永远也出不了叙利亚了。天亮了,鬼知道这几个小时他们经历了多少担忧,然而此时电脑依然不能用,直到又过了6个小时,他们终于通过检查,进入约旦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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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位于红海边的亚喀巴港。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几天后,埃及将关

闭边境大门,哈希姆等人是最后一批进入埃及境内的叙利亚人。午夜时分,他们迅速地乘坐一艘小船从亚喀巴港出发;大约在6月27日凌晨4点,他们抵达了埃及西奈半岛——一个不大的旅游城市:努韦巴港。

到达安全地区,哈希姆百感交集。看到孩子们终于逃离了战争地区,他如释重负,但他也忘不了留在国内的亲朋好友们。也许这辈子他都不能再见到他们,不能再跟他们拥抱了,生离比死别更能持久的刺痛人心。

从一个火坑跳入另外一个

但在哈希姆来到这里不久之后,局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年6月3日.经过一个星期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之后,埃及第一位民选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被军方赶下了台。埃及政府对待叙利亚人的态度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所有叙利亚人,没有签证的话一律不准进入埃及。埃及政府开始在各地设立检查站,那些没有证件的叙利亚人(这样的人有很多)都被抓了起来。政府官员及其媒体开始称叙利亚人为恐怖分子,或者是穆尔西的支持者。

叙利亚圣战危机愈演愈烈,远在埃及的叙利亚人也受到这一事件的冲击。一位名叫塔菲克欧卡夏的记者则对埃及人说,如果在公众场合看到叙利亚人,就把他们抓起来。刚脱离一场内战的哈希姆一家发现,他们来到的这个国家又处在另一场内战的边缘。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一家人经过48小时的艰苦跋涉从叙利亚穿过约且和红海,于6月27日清晨到达埃及。等他们来到埃及的港口城市努韦巴时,哈希姆的口袋里只剩下美元了。旅途中花了一部分,在检查站为了救那个年轻人又花了一些。他们的行李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因为上船的时候他们不允许随身携带行李。寻找行李又花了好几个小时。趁着这个时间,哈希姆把剩下的美元换成了当地货币,大约是埃及镑。等他急匆匆地赶回来后,发现他那几个精疲力竭的儿子已经躺在人行道的石板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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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希姆要去一个名字很奇怪的城市。那个地方叫“斋月十日城”,他根本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因为他的朋友蒙齐尔住在那里,所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去处了。然而,每当他跟司机讲到自己要去这个地方时,那些司机要么嗤之以鼻,要么开出他付不起的价钱。斋月十日城这个城市好像在开罗东部数十英里之外的地方。

最终有个司机说他可以把他们一家人带到苏伊士,那里的一条运河还是用这个港口城市的名字命名的。苏伊士距离斋月十日城还要大约一小时的车程,但能到那里也比待在努韦巴好点儿。其他的司机向他索要埃及镑,而这位司机只要埃及镑,条件是他还要沿途乘载别的人。他们一家人跟其他一些不认识的人挤在车里,一路颠簸地来到了苏伊士。在苏伊士,另一位司机把他们带到了斋月十日城的市郊,哈希姆剩下的钱全给他了。然而那个司机却不愿意把他们送进城去,哈希姆生气地说:“上帝会审判你的。”那个司机耸了耸肩,就把哈希姆一家连同他们剩下的那点儿行李丢在了一个车马喧嚣的十字路口,然后开车走了。他们现在已经身无分文,无处安身。

斋月十日城这个名字源自年埃及与以色列开战的日子。他们一家人到达这里最初的那几个月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因为没钱交房租,一家人在一个小缝纫厂的库房里住了4个月。这个厂的厂长让他们免费住在这里。不过在白天,此缝纫女工还要在里面工作。

即便后来他们搬出来了,住的也只是一间没有家具的狭小公寓。他们租不起更好的了。如果有客人来则要坐在地板上喝茶,不过也没有什么人来这里看望他们。这真是一段令人沮丧的经历。

在斋月十日城,哈雅姆找不到教师的工作,这里也没有什么计算机之类的工作适合哈希姆做。他只好到附近镇上的食品厂里包装蔬菜,后来又到一家巧克力加工厂工作。哈希姆每月能挣美元。

他很怀念以前的工作,想念坐在办公室里用电脑发邮件的那种感觉。偶尔听到二段黎巴嫩著名女歌唱家菲胡斯的歌声时,他就会想起以前在叙利亚每天早上上班的路上,他总是一边开车一边听她的歌。他怀念以前的生活,那些与哈雅姆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那时,每到星期五,他们一家人总会跟朋友们在当地的杏树林中野餐。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他们一起喝茶、吃饭,一起纵声大笑。随后战争爆发了,他们来到埃及,这里没有杏树林,没法在杏树下面坐下来休息。哈雅姆想念那片杏树林,哈希姆则思念他在叙利亚的家人,思念他的朋友:易卜拉欣、萨默尔、穆罕默德、马赫、马尔迈,等等。他们都与哈希姆失去了联系。这些朋友的电话号码都换了,也许他们都离开了叙利亚,具体情况哈希姆也不清楚。

现在唯一还与哈希姆有联系的是他的父母。最初离家的那几个月里,只要一有机会,哈希姆就给父母打电话。每次通话,他们都会泣不成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年初秋他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无论从自身还是从政治角度来看,都是一段令人绝望的时期。

在哈希姆父亲去世前后的那段时间里,美国和英国正在谋划是否出兵攻打巴沙尔政权。他们商讨过设立禁飞区的问题,这个举措最终没有施行,否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阻挡巴沙尔政府的轰炸行动。由于对年入侵伊拉克的行动仍心有余悸,西方国家决定不进行直接干预,而是任其自由发展。哈希姆感觉自己被遗弃了。

在他看来,世人似乎对巴沙尔政府所做的一切持宽容态度,对破坏他家乡的行为,对落在孩子们身边的那些炸弹都太宽容了。随着战争的进行,他认为正是国际社会那令人绝望的态度才导致了“伊斯兰国”的出现。即便远在埃及,这个组织也给哈希姆带来了伤害。这个“伊斯兰国”组织出现后,埃及本地的超市老板便开始责骂哈希姆,好像出现这样的恐怖组织都是他的错。政府官员们也不闲着:“滚回你自己的国家去。”

他们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有一天哈希姆正在大街上走着,一个人在他身边停下。

“身份证。”那人说道。

“我没有身份证。,”哈希姆回答,“我是叙利亚人。

“我是国家安全局的。”

哈希姆打了一个寒战。很多埃及人都知道,臭名昭著的埃及国家安全局是政府镇压百姓的帮凶,大家都谈虎色变,并对之深恶痛绝。年的起义让它收敛了不少,年政变后,它又恢复了以前的全部权力,它的攻击目标很多都是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叙利亚人。不过哈希姆遇到的这个家伙也有可能是个想浑水摸鱼的平民,于是哈希姆反问道:“你的身份证在哪儿?

那人没有拿出身份证。这时候一辆车开了过来,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两个人拽着他,把哈希姆按在驾驶室旁边的玻璃上。从驾驶室下来的那个家伙亮出自己的证件:证件显示他是名警察。紧接着哈希姆被塞进了后排座位上,随后这辆车便呼啸着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时那位上校开始编造故事,他们丝毫不忌惮敲诈勒索哈希姆,即便以后哈希姆能把他们告上法庭,他也不过是一个无助的叙利亚人而已。

他说,他的小组正在调查当地的一桩抢劫凶杀案。凶手从受害人身上抢走了很多钱和其他物品。哈希姆会不会是凶手呢?不幸的是,这些人碰上的是身无分文的哈希姆。坐在车子后排的两个人把哈希姆夹在中间,开始搜他身上的东西。他们一边搜身,汽车一边往前开,一直开到城外的沙漠里。哈希姆越来越绝望。那几个人继续搜他的身。最终他们放弃了,因为只找到了一张10埃及镑面额的纸币。看到汽车继续在沙丘上行驶,哈希姆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开枪打他?

这时候那辆车猛地停了下来,那位上校冲他吼道:“滚出去。”哈希姆钻出汽车。他们现在会开枪打死他吗?那几个人没有这么做,直接开车离开了,把他一个人留在黑暗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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